---《中国玉雕---南阳名家名品》作者俞伟理访孟庆东先生
孟庆东,生于1970年代,河南镇平县人。美术职业学校毕业,师从北京玉雕名家王振宇先生。中国玉石雕刻大师,河南省工艺美术大师。2006年成立北京紫气东来玉雕有限公司,并创办紫气东来玉雕培训学校。他创作的作品,或儒雅大气,飘逸潇洒;或巧色绝妙,清俊文雅,皆隽水灵动,浑然天成。
采访拾记
在要采访的十几位河南玉雕大师中,我知道孟庆东是唯一一个到北京去发展的,原以为在北京的这位最年轻的中国玉雕大师,作品创作已经脱离南阳玉雕的风格。然而,河南的玉雕同行众口一词,都说孟庆东是河南人,“他是南阳玉雕的代表”。于是,我坐飞机专程前往北京,参观了孟庆东在北京城郊的“紫气东来玉雕学校”。也许是第一次见面,我们泛泛而谈,而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不是他在玉雕创作上的成就,而是他创办的这所学校---一幢四层的楼房,还有操场、游泳池、健身房,有画室、电教室、工艺雕琢车间,走廊上挂满了学生们的画稿、玉雕作品的照片,进门处张贴比赛作品的排行榜。上楼的时候邂逅学生,他们会靠右停下,让我们先过。到工艺车间参观,他们会立即停下手中的活,恭敬起立。耳闻目睹,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油然而生,让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。“这是你要求他们这么做的吗?”我问孟庆东。他说,不,这是学生们自发自愿的行为。是啊,要学本领,先得学会尊重老师。
和孟庆东的第二次见面,是参加仵应汶发起的“玉人谈艺”活动。和南阳二三十位玉雕界人士相伴,大家在苏州的东山一边欣赏山水风光,一边谈艺说玉。孟庆东不擅言辞,但飘逸的是一种超脱物事的悠然。我留意孟庆东的举止神态,和大多数中原人一样,他有着忠厚勤恳的身材特征,但眼神深处所跳动的是智慧而深邃的犀利目光。为此我决定再次前往北京,要和孟庆东来一次深刻的思想交流。好在现代交通发达,京沪两地似乎算不上遥远,我花一天的时间往返,只为了能和孟庆东畅谈2个小时。而这2个小时的交谈,不仅让我见识了一个玉雕大师的气度和素养,也使我看到了一个艺术家的灵魂风范,终究不虚此行。
孟庆东对材料的要求是“舒服”,对作品的要求是健康,对效果的要求是有“味道”,这三个极其简单的中文词,内涵丰富,意味深长。他一直在规划自己的人生,制定一个又一个目标,调整每一个阶段的方向。孟庆东说他至今无悔。当初离开镇平,相当于放弃了奋斗十年所获得的名声和利益,如今在北京四年,开创出崭新的局面。思维方式的转变导致了更高的艺术追求,“做最好的,让作品永远留存于世”,这是他永远的方向。
也许所有的人都喜欢舒服,舒服可以带来自在。也许所有的人都喜欢健康,健康可以带来活力。那么味道呢?味道就是区别于其他任何人的独特的东西,只属于自己。如实地描述玉所带给人们的伟大与平庸,而不是描述它蒙蔽世人的谎言,那才是艺术,那才是孟庆东的追求
俞伟理:作为画家、玉雕大师,你在两者之间是怎样找到平衡点的?
孟庆东:我在中央美术学院进修,进修之后仍跟着美院的老师,每周有三天时间是去老师的工作室,和几位同学一起跟老师学画。但说我作为画家,目前还谈不上,我是业余的。通过绘画这种形式,我寻求画与玉雕在艺术上的贯通。在绘画工作室的每周3天学习,让我进入一个全新的状态,在那里没人和你谈玉雕,似乎跟玉雕一点关系都没有。能有这种状态和环境,对我来说很重要。老是在同一种状态下,对搞艺术的人来说还真是感觉不对。每周除画画之外,其他4天时间,我就专心进行玉雕设计。
做玉雕和画画对我来说是相通的,相辅相成。比如创作“贵妃出浴”这件作品,当时我是花重金买下材料,质地上乘,重约300克,绝对的红皮白肉。当时看到这个材料,就产生感觉,虽然一时说不清楚,隐隐约约地在心中徘徊,但心里很明白。题材沿袭传统的,而在手法的运用上,我有了一种自如的放松,这就是长期画画的缘故,具体创作时,更意识到有一种感觉在提升。即便只是一条线,也和以前大不相同。我现在真正体会,一个人的艺术修养越高,作品的艺术内涵越丰富,他画的线条就越有表现力,力度也会把握得很到位。换句话说,作为一个画家,他自身吸收得越多,他的线条画上去就越有感觉,因为一件艺术品就是一个艺术家内心境界的自然流露;每根线、每个块面都自有它的节奏。“贵妃出浴”刻画一个比较现代的裸女,但仍然吸收很多传统的元素,比如蝙蝠、灵芝、祥云之类,以此表现一种古韵古风,创作这件作品,我的观点是无论运用怎样现代的手法,始终要做出那种古意,所以题为“贵妃出浴”。
所以,我觉得做画家或者玉雕大师,这之间其实是没有分隔的;做到一定的深度,具备一定的修养,都是艺术家。我是想通过学画这一形式,来帮助实现玉雕艺术创作的提高。
俞伟理:你在镇平已经做得那么成功,并且声名远播,为什么还要来北京发展?
孟庆东:我是镇平工艺美校毕业的,在北京学徒四年后,又回镇平整整干了十年玉雕,当时的确取得一些成绩,甚至心里已经产生安逸的状态,因为一切都显得很平顺,自己在朋友圈里玩得也很开心。后来,也许是人心的不满足,或是自己的性格使然,那种安逸平顺的生活状态终于让我觉得不能持续下去,于是就不再安于现状,想到了要改变自己的工作、学习和生活状态,这也算是“居安思危”吧。因为我意识到如果进入一个全新的文化环境,或许能造就一个完全不同的学习氛围。这只有走出去,离开得远一点,心无旁骛,接受全新的影响,对改变自己、提高自己可能更有利。
我的首选地是上海,最想去上海。因为上海是一个有着悠久文化历史的工业城市,整个城市对品质的追求,使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显得特别精细。上海的玉雕自然也是受这种城市文化的影响,工艺基础非常好。不管是制作还是打磨,对全国玉雕都有很大影响。所以我选上海,也合乎自己对工艺不断追求的心态。一切已经就绪,一个朋友偶然的一句话却改变了我的想法,他说:“你需要的不是工艺的提高,而是回想的改变,只有思想的改变和突破才是真正的提高。”正是这句话,使我把目标转向了北京。因为北京是中国文化的中心,我如果想要实现自我突破,来北京对我才是最佳选择。
可以说,我是放弃属于自己的城堡,放弃安逸的生活和顺当的工作平台,也放弃了正在提升的名和利,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,我必须一切从头开始。为了实现初衷,我首先想到了去美院学习。现在来京已经四年,最初的目标已实现,终于有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基础,我想到这还只是开始,我们应该去实现新的、进一步追求,不断地去提高玉雕创作才能,努力使自己手里的东西完全脱离普通工艺品的范畴,体现更高的艺术品位与价值。
俞伟理:就玉雕来说,你认为工艺品和艺术品有什么区别?
孟庆东:无论什么作品,它所表现的内容达到极致,就可称之为艺术。有的工艺品中也有可以称之为艺术品,因为它的“工”和“艺”都达到一定的高度。我认为玉雕艺术品应该可以给人以启发,甚至能改变或影响一个人的思想、观念。它同时还传递一种精神上的愉悦,给人以美的享受,所以观赏艺术品是要看实质的,不仅看到内涵,看到延伸的无形的思想文化,而且能让其精湛的工艺发挥生动的感染力量。
艺术创作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实践自己的某种梦想。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有理想有目标,都在追求自己的梦想;要想活得艺术,少得伸展,就一定有梦。就玉雕来说,味道要很浓,那种很浓的味道不仅仅指玉材的质地,它还包括工艺手法,包括所表现的主题、所表达的思想,等等。中国古代很多人从事玉雕,那是为皇室制作,可能一年也就只做一件,所以有时间慢慢地想,慢慢地摸索,虽然没有像现在这么先进的设备,所谓“慢工出细活”,做出来的东西堪称艺术品,一直到现在,还被人不断地模仿。
由此看来,讲工艺品跟艺术品有什么区别?我认为工艺品也许可以成批生产,按部就班地不断复制,但艺术品的创作不能容纳急功近利的思想,不能有任何功利性,要慢慢琢磨,慢慢推敲,精工细雕,它才能够传递一种思想,体现一种格调,表达一种感情。
俞伟理:你自己创办玉雕学校、招收学员,这和行业内收徒弟有什么不同?
孟庆东:我认为收徒弟是比较技术性的,可能只是传授一种技艺。而学校就不同了,我要创造一个学术氛围,让每个来这里学习的学生,都能够掌握全方位的知识,要给予他们一种思想,而不仅仅是学一门技术。我开办这个玉雕学校,学制两年,每年也就招几十个学员,现在加在一起大概一百人左右。有人认为我办学校是不赚钱的,因为收徒弟可以直接提高产量,可以赚更多的钱。但我没朝那方面想过,我办学是缘自于内心始终存在的一个情结,我一直很尊敬教过我的老师,也很留恋学校的学习环境,自己以前没有得到的一些东西,我现在愿意为别人创造。我要让那些有志于玉雕事业的孩子,能够在一个学术艺术气氛浓郁的环境里学习,慢慢地成熟长大,我要培养的不仅仅是工艺水平一流的制作者,我要培养有思想有内涵有文化的新一代玉雕大师。
创造优良的学习环境,也是我玉雕人生的一个目标。我每天看到他们很努力学习,这其实对我自己的学习和提高也有很大影响。我安排的课程有素描、白描人物、国画花鸟、工笔人物,还有泥塑、书法等,还安排不定期的文学艺术理论讲座,我邀请中央美院的专业老师来这里任教,邀请一些专家学者来开讲座。我要让学生们丰富自己的艺术修养,提高学生的整体素质,而不仅仅是学一门手艺。我的学生会利用休息的时间,去北京的故宫博物馆观摩学习,去画家村或艺术氛围浓郁的各个地方参观。他们把吸收知识当作主要目的,开阔眼界,涉及玉雕技术以外的很多领域。所以,徒弟和学生是不同的概念。
我现在招收的学生绝大部分来自我的家乡,因为没有为自己的学校做过宣传,他们大多数是慕名而来,我也只选择有一定天分、一定基础并且好学上进的学员。市场上对“河南工”的印象不是很好,我的本意就是想为我们河南培养出一批高素质的玉雕人才,逐渐改变人们以地“河南工”的看法。这是我力所能及的,并且也乐在其中。
另外,我还有个想法,就是不单纯搞玉雕生产的工作室,而是建立人才培育中心,以推出人才而推出作品为思路。日本松下企业的创始人松下幸之助说他“最大的产品是人,电器只是附带产品”。我觉得他的思路、观念很有意思,他提出“松下企业是培养圣贤的地方。”我也想往这个方向去做,因为没有人才是什么都不可有做好的。我的工作室不仅仅能创作出优秀的玉雕作品,我还要向社会输送最优秀的玉雕人才。
俞伟理:对自己作品的收藏价值怎么看?你有特别满意的作品吗?
孟庆东:我现在做玉雕不追求数量,也不去刻意追求经济价值。做玉雕要有更高的理想,不仅要把东西做好,还应该考虑让懂得欣赏懂得其价值的的人来收藏,所以,价格不是主要的,以什么价格出售也并非是定数。玉这个材料,可能将来会越来越少,而只要是我们在创制,就肯定要考虑以一定的形式让作品流传在收藏者或玩家手中。有了这样的思想认识,做的时候就不会想着这是我的东西,要卖多少钱,而考虑必须是流传的,要让它永存于世,这就容易激发更强的责任心。我自己在做的时候,也是调动积累的全部的智慧,力争将每一个材料所包含的表现元素都能发挥到极致,做出真正值得欣赏、把玩值得永远留存于世的艺术品。
我们搞玉雕创作,一般都很注重材料,每个材料都有其特殊性,所以,我不一定非买贵的不可,对有个性、有特点的材料,我都乐意;材料的价格不刻意计较,但这不等于我没有要求。尤其是材料的质地,只要质地好,即便白度不够也没关系。对材料做成的成品,必须看上去非常舒服。这“舒服”二字很难解释,打个比方,它应该像人的肤色,不能有病态,而要给人以健康的感觉。我就喜欢健康这种感觉。
目前为止,我还没有满意的作品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可能今天是满意的,第二天就不满意了。所以,一直都没有特别满意的作品。有时想想,一件艺术品也许不能用完美去要求,因为不存在真正的完美,况且各人思想和看的角度不同,每件东西其实能体现一种性格倾向就够了。也许很多作品比较而言,都还可以,但的确不是最满意的。这就好像学校里写作文,没有100分的,顶多也就是高分而已。所以,让我说对自己哪件作品满意,我说不上来。换个角度来解释,可能自己的审美境界在变化或提升,看问题的角度在变,作品看来看去,也就始终觉得没有达到标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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